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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景：2005年10月27日深夜，花都某出租屋。重庆女子陈某拿着菜刀，爬到熟睡的女儿阿俊(化名)床上，不顾女儿的苦苦哀求，残忍地割下阿俊的两只耳朵，随后还把耳朵冲进了马桶。其因故意伤害罪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，其不服上诉至广州市中院，后者二审对其改判为有期徒刑三年，缓刑五年。从六年到缓刑，“恶母”缘何获得轻判？近日，记者来到广州市中院，听主审法官陈海仪讲述案件背后的曲折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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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和很多市民一样，一开始，我对这个母亲是非常反感的。……我竟然收到了一封信，是女儿为她写下的求情信！这其中有什么样的隐情？”
我从来没想过会把这案子改判，而且还是缓刑。
和很多市民一样，一开始，我对这个母亲是非常反感的。当时很多人都说，这个母亲太恶毒了，对亲生女儿都下这样的毒手，恨不能法院给她判死刑。后来一审给她判了六年，很多人还说判得太轻了，实在不解恨。
虎毒不食子，我自己也是一个母亲，我真的无法想象，她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这样的毒手？何况是在孩子熟睡中，完全信任且毫无抵抗能力的时候。要我说，我也觉得判六年很合适。
后来她上诉了，案子到了我手里。
其实，打从心里，我有点抗拒见她。
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她。没有意外的话，这种案情清楚、性质恶劣的案件，很快便可以二审维持原判。
拖了几天，才勉强翻开案卷。我了解到，他们夫妻俩从外地到花都打工，老公在外面开出租车养活全家，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十多岁的女儿和还没上学的儿子。她是个文盲，在人生地不熟的花都，没有工作，也没有朋友。但即便如此，她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害女儿的事情？
其间，我竟然还收到了一封信，是女儿为她写下的求情信！这其中有什么样的隐情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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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有文化又急于管教青春期的孩子，我似乎能有点体会到她那种焦灼无助的心情了。”
我决定去见她。看管干警好心提醒我要小心，说她很不配合，不劳动不听话，动辄打人或撞墙……会面室里，松开手铐，倒上开水，撤下栏杆，我对她说，我今天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的，我拿出她女儿的照片。
她似乎没有那么抗拒了。只言片语中，我逐渐拼凑出这个外来工家庭的生活：夫妻俩在花都安顿下来后，特地把孩子从老家接来放在身边照顾，但女儿正是贪玩的年纪，经常和附近一些小男孩混网吧、泡游戏厅，还经常逃学……她管不着，拦不住，便想着要教训一下女儿，下了好几次决心，终于动手了。“她不听话我就剪她的耳朵！”
她哭了，说自己很后悔。我拿出女儿的求情信，念给她听，她抢过去，又要撞墙……
从看守所离开后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。她的做法当然太过极端，但作为一名母亲，似乎能体会到她那种焦灼无助的心情：眼看着孩子一天天步入歧途，管不着拦不住，该怎样阻止这一切的发生？
随后，我来到他们一家的出租屋，女儿刚从医院回来，刚懂事的小儿子喜欢上网，丈夫在外打工晚上才回来……他们一家和弟弟一家住在一条街上，弟弟和弟媳知道我是法官后，都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女人太坏，该关着她……那这个家谁来照顾？他们又都沉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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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真的要把轻易就能维持的焦点案件改判，给一审法院和检察院打耳光，让自己陷身非议吗？”
其实，对于女儿那封求情信我有些怀疑，我先后找她聊过三次。后来我单独找到她，我直接问她，是不是被家人逼迫写的，你真的可以原谅母亲了吗？她低着头，没吭声。我明白了。
但过了一会，她抬起头，对我说，“弟弟需要妈妈。”几乎就在瞬间，感动了我。这真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，尽管她内心还不那么愿意，但她想到了弟弟，这个已沉迷网络的小朋友，没有妈妈在身边，没人照顾和管教，他的将来无疑令人担忧。因此，她抛下自己的小纠结，愿意去原谅和重新接纳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母亲。
其实，这个时候，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想法，监禁刑是不是对他们就是最好的？她能接受社区矫治和改造吗？
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，我自己也吓了一跳，会不会太冒险了？我能保证一切相安无事吗？万一母女相处生怨再酿惨剧怎么办？那我岂不是成了罪人？
我把这个想法向领导汇报了，他也很惊讶，觉得有点冒险。这时，有朋友劝我，这种案情清楚的二审案件，直接就维持好了，非要改判，自己担风险不说，还让一审法院和检察院也难堪。
我找到了坚哥和瑞哥两名社工负责跟踪这个案子，随后我们多次走访这家租住房的社区及派出所，终于搞掂了对母亲的日常监管片警。
在作出最终决定之前，我申请给母女俩安排了一次会面。一众亲友们围桌而坐，与她交流着，女儿坐在对面，一直低着头。到后来，慢慢地，女儿的头抬起来了，开始和母亲对视了。过了一会，我说，母女拥抱一个吧，两人站起来，走到中间，拥抱，两人都噙满泪花。
看到这一幕，我最终也下定了决心。但为了避免母女俩再起冲突，也为了让女儿早日走出阴影，我找了人帮她转学，并选择了寄宿。而母亲则返回家中，安心带弟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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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怕被人骂，我最怕的是母女再出差池，那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。”
宣判结果公布后，果然恶评如潮。网上不少人说她丧心病狂，会继续虐待孩子，有的人还说我收黑钱、搏出位、为了炒作……这些我都不在乎，我担心的只有，这个决定会不会有偏差？如果真的出了任何差错，那我真的罪孽深重。
最初的几个月，真的是如坐针毡，日夜祈祷。社工、片警跟踪帮扶，我们自己也经常给她打电话，每个月至少要去一次。
一年过去了，各方面情况反映不错，我们才松了口气。
到今年春节，五年的缓刑考验期已满了，从法律上来说，她已服刑完毕，她自由了。那天去她家宣告这一情况，看到他们一家人，齐齐整整地在屋子里，弟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，修复好耳朵的女儿出落成长发美女，自己在经营生意，也交了个不错的男朋友。而她，作为家里的女主人，老了，对孩子更多的是疼爱和忍让，身边的丈夫，一脸忠厚。
我很是感慨，如果当年她入狱服刑，不知道今天这个家会不会换了一名女主人，弟弟会否像现在这样温和懂事，而她，将来出狱后，又将如何开启自己人生的新生活……如今看来，这当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，但这一路的担忧与纠结，只有我自己最清楚。这五年，不光她在服刑，我也在煎熬着。
我最高兴的是，自己顶住了压力，做了最正确的事。
故意伤害罪